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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OGRAPHICAL RESEARCH >

2022 , Vol. 41 >Issue 6: 1778 - 1795

DOI: https://doi.org/10.11821/dlyj020210847

Academic Review

The forefront of planetary gentrification theory and its enlightenment to Chinese rural-urban governance

  • ZHANG Qingyuan ,
  • YE Chao
Expand
  • College of Geographic Sciences, 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Research Center for China Administrative Division, Shanghai 200241, China

Received date: 2021-09-17

  Accepted date: 2022-02-16

  Online published: 2022-08-10

Fold

Abstract

Gentrification has become the frontier of the transformation of rural-urban social space worldwide. Loretta Lees pointed out that gentrification has become the experienced/experiencing process of global urban (re)development and named it as “planetary gentrification”. It breaks the dualism and Anglo-American lens of traditional gentrification studies, and re-discusses the polycentric relations between the global and the local, core and periphery based on the comparative urbanism. In the context of China's new-type urbanization and rural revitalization, the flow of social wealth and the division of social classes provide vertical impetus for gentrification, while the evolution of rural-urban relations provides horizontal tension. China's socialist system and land ownership system will expand the richness of international gentrification research. Thus, it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to explore gentrification phenomenon and its governance. Based on the theoretical review and case comparison, the planetary gentrification has made a great breakthrough in ontology, epistemology and methodology of traditional gentrification research.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global North and the global South have increased the scope of gentrification research and the possibility of theoretical innovation. On the one hand, the planetary gentrification theory compares and summarizes the general trend of gentrification research in the world, especially the particularity of gentrification processes in the Global South. On the other hand, it combines the epistemological turn of urban studies to place gentrification research in the larger narrative of global urban and rural transformation. Meanwhile, there are still some limitations in the planetary gentrification theory. It is necessary to investigate the complexity of gentrification processes in China and other Global South countries. Planetary gentrification has good theoretical applicability in the Chinese context. The rise of the new urban middle class in China, the large-scale gentrification process and the multi-scalar interaction of urban and rural space consistent with the planetary gentrification. In the future, we can carry out localized innovation based on the unique rural-urban relations, central-local relations and the multi-scalar interactions in China. In the context of planetary gentrification, attentions should be paid to the transformation of governance mode, regional strategy and rural-urban relations on China's rural-urban governance in the future. Global experience, regional differences and rural-urban integration are the key points for the modernization of governance. Researchers should take a critical axiological stance on gentrification itself, and make contributions to maintaining spatial justice and realizing common prosperity. Paying attention to the planetary gentrification theory will help research of gentrification in China better connect with the international research and provide non-Western experience.

Key words： gentrification; urbanization; governance; social justice; middle class

Cite this article

ZHANG Qingyuan , YE Chao . The forefront of planetary gentrification theory and its enlightenment to Chinese rural-urban governance[J]. GEOGRAPHICAL RESEARCH, 2022 , 41(6) : 1778 -1795 . DOI: 10.11821/dlyj020210847

1 引言

20世纪60年代以来,绅士化一直是西方人文地理和城市研究的核心议题之一[1]。经历半个多世纪的发展,绅士化研究已经由最初聚焦于西欧和北美城市内城社区（neighborhoods）的阶层置换[2],拓展至全球更广泛的城乡社会空间变迁叙事中[3,4]。在日趋多元的城镇化进程中,绅士化的异质性、多态性和多尺度叠加效应愈发凸显[5]。马克思主义地理学家史密斯（Neil Smith）曾将全球范围的绅士化现象描述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不平衡地理格局下的“绅士化普遍化”（gentrification generalized）[6],推动绅士化研究转向全球南方（the Global South）[7]。然而,该理论受限于英美视角（Anglo-American lens）和城市中心主义。近年来,受布伦纳（Neil Brenner）“星球城市化”（planetary urbanization）理论启发[8],利兹（Loretta Lees）等打破传统研究的二元论和欧美中心主义思想[9],基于比较城市主义（comparative urbanism）重新探讨绅士化过程中全球与地方、核心与边缘的多中心关系[10],指出绅士化已经成为全球城市发展的必经（experienced/experiencing）过程,并将其命名为“星球绅士化”（planetary gentrification）[11]4。目前中国的绅士化研究在本体论、认识论、方法论、价值论等层面与国际主流尚存在差异,限制了中国语境下绅士化问题的深入挖掘、本土理论创新及国际对话,引入星球绅士化理论及视角将有助于打破这一局面。
在现实层面,目前全球南方的城乡空间转型引发了比全球北方（the Global North）更加剧烈的绅士化现象[10,11],绅士化已经成为全球城乡发展及治理的前沿问题。作为最重要的全球南方国家之一,中国在改革开放后经历了深刻的城乡空间变迁和社会结构调整[12,13],为绅士化现象的产生和演化创造了前提条件。绅士化的核心特征是较高社会阶层对较低社会阶层居住场所的更新与替代（displacement）,因此它不仅涉及纵向的社会结构,也关乎横向的空间格局,是社会空间辩证法（socio-spatial dialectic）的重要抓手[14]。通过马克思主义视角,绅士化的“租差”（rent gap）理论为洞悉城乡转型中资本流动的本质和规律提供了概念工具[15⇓-17]。在中国,社会财富流动和社会阶层分化为绅士化提供了垂直动力,城乡格局演化为其提供了水平张力。尤其在中国的大都市内部及其边缘地区[18⇓⇓-21],两股力量的耦合效应更为明显,为星球绅士化的理论探讨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中国的社会主义制度和土地所有权制度[22,23],也将为国际绅士化研究的复杂性讨论提供基础。鉴此,中国不仅是星球绅士化理论研究的重要场域,也能提供重要而典型的案例。
本文通过回顾和分析星球绅士化理论前沿,评述其重要价值及局限性。结合中国语境,阐发星球绅士化与中国案例之间的理论和现实关联,力图为绅士化理论创新和中国城乡治理实践提供借鉴。

2 星球绅士化研究进展与述评

2.1 星球绅士化的理论进展

绅士化概念最初由格拉斯（Ruth Glass）于1964年提出,用以描述英国伦敦内城中产阶级对工人阶级社区的改造和置换过程[2]。20世纪80年代,以史密斯为代表的生产阵营和以莱伊（David Ley）为代表的消费阵营对绅士化的发生机制展开激烈争论（production-versus-consumption debates）[24,25],绅士化的研究范畴开始向更广泛的全球城市拓展。20世纪90年代至21世纪初,绅士化作为一种“全球都市策略”（global urban strategy）在不同地域空间和社会领域中呈现出普遍化特征[26⇓⇓-29],“绅士化是全球性的”（gentrification is now global）思潮受到西方学者关注[30]。然而,长期以来,西方的绅士化研究具有明显的欧美中心主义倾向与“核心-边缘”思想,绅士化被认为是一种由全球北方向全球南方、由城市向郊区和乡村单向扩散的“新城市殖民主义”（new urban colonialism）[10,30]。在2009年出版的《人文地理学词典》（第5版）中,绅士化一词仍被解释为“旧城区内中产阶层对低收入阶层住宅的翻新或重新开发”[31],相较于当时全球的绅士化现实存在一定滞后。在西方叙事中,“全球”或“全球化”带有由欧美霸权向外扩张的中心主义色彩[32]。因此,在布伦纳等对城市认识论的革命中,选择“星球”（planetary）一词作为全球范围内广泛开展的城乡空间重组的表征[33,34]。受星球城市化理论启发,利兹等提出“星球绅士化”用以描述全球范围内普遍发生的绅士化进程。区别于“全球绅士化”,星球绅士化强调多元性（diversity）和本土性（indigeneity）,重新审视了全球南方在21世纪初至今及更早的城市和乡村重构。
作为国际绅士化研究的前沿理论思潮,星球绅士化在本体论、认识论和方法论层面较以往的绅士化理论均有较大突破（表1）。在本体论层面,理论突破集中体现在空间尺度上,跨尺度（inter-scalar）和多尺度（multi-scalar）是星球绅士化本体论的重要特征。在微观层面,星球绅士化在概念上突破了城市内城社区的传统边界,转而面向更加广泛的、具有整体性的地方尺度,譬如一个城镇。星球绅士化将概念的界定条件锁定在“更高社会经济地位的土地使用者”和“固定资本再投资对建筑环境的改变”两个核心特征上。这对于拓展绅士化研究范畴意义深远,它打破了以往研究对绅士化运动发生时期（第几波绅士化）和地点（城市、郊区、乡村）的桎梏,绅士化的时间和空间尺度得到拓展。在宏观层面,星球绅士化开启了传统欧美中心地带以外的绅士化本体论,即绅士化并非一个向外扩散的单向过程。事实上,绅士化广泛发生于世界各地的城市和乡村,并在各自的城乡重构过程中以地方化、差异化和多中心的方式进行呈现。这一全新的绅士化本体论,为全球南方国家的绅士化研究的本土化和主体性创造了条件。绅士化更加突出地表现为各民族国家和地区的多尺度交互作用。
表1 传统绅士化理论与星球绅士化理论的本体论、认识论和方法论比较

Tab. 1 A comparison of ontology, epistemology and methodology between traditional gentrification theory and planetary gentrification theory

传统绅士化 星球绅士化
本体论 空间作用范围 城市内城社区 广泛的城乡空间
尺度作用关系 社区尺度直接与城市尺度作用 社区、城市、区域、国家、全球尺度互动
社会替代效应 新中产阶层对工人阶层的替代 更高社会阶层对较低阶层的替代
发生传播机制 从欧美城市中心向外围单向扩散 强调全球南方国家的异质性、本土性和多中心性
认识论 城市认识论 城市是给定的、有固定边界的实体 城市是由关系构成的、边界模糊的过程
城乡认识论 城乡具有核心-边缘二元结构 城乡作为更具整体性的结构
方法论 发生机制 市场行为与消费者的自由选择 剩余资本对房地产和建筑环境的投入
案例研究 单一案例研究 多研究案例比较研究
理论构建 理论具有固定性 理论具有开放性和可探索性
作为一种重要的城乡发展现象,绅士化受到全球城市状况和城市化进程影响[35]。因此,星球绅士化的认识论不可避免地与城市研究的认识论革新相联系。近年来,星球城市化理论为城市研究提供了全新的认识论框架,它发展了列斐伏尔（Henri Lefevre）关于城乡边界将会趋于模糊的理论构想[36],并将城市视为一种更加广泛的“过程”（urban as a process）[33,34,37]。在此语境下,伴随资本循环（circulation of capital）与空间修复（spatial fix）[38],城市逻辑广泛存在于内城、郊区和乡村地区。星球绅士化作为星球城市化的现实前沿,在认识论层面同样超越了核心—边缘结构的二元论限制,为城乡空间的关联性研究提供了一个相较于星球城市化更加具体的认识论框架。与芝加哥学派（the Chicago School）对城市状况源自个人自由选择和自然竞争机制的观点不同[39,40],星球绅士化理论在发生机制的阐释上更偏向于新马克思主义城市研究的思想,在方法论层面呈现出与列斐伏尔、哈维（David Harvey）和史密斯等的批判性传承关系。星球绅士化关注资本由工业生产的第一重循环进入房地产市场和建筑环境的第二重循环的机制[41],并对“租差”理论进行深化[16],体现了对不平衡发展（uneven development）思想的扬弃[42,43]。同时,星球绅士化还采用了比较城市主义方法,改变了以往以单一案例印证已知理论的刻板模式,不同案例研究之间的异同点被更加广泛地考察以推动绅士化理论革新,体现出方法论层面的开放性与包容性。

2.2 星球绅士化的现实案例

批判理论的革新扎根于具体的时代语境[44],作为批判城市理论（critical urban theory）的分支,星球绅士化理论源自全球范围内不同语境下的绅士化现象。自概念提出以来,绅士化就随着全球城市和乡村发展进程呈现出内在异质性和去中心化（decentralization）趋势。正如利兹在提出星球绅士化概念数年前就曾指出,21世纪以来全球南方大规模的居民迁移和建成环境再造已经造成了比美国和西欧更剧烈的绅士化[10]。但以往的全球南方绅士化研究似乎更倾向于基于传统的英美视角和理论[45,46],利用比较城市主义等跳出西方叙事的尝试相对较少[47],呈现出理论与现实的部分脱节。换言之,如非在理论和概念层面对日趋多元化的全球绅士化现象做出回应,将导致绅士化研究的分野并限制其理论覆盖力和解释力。鉴此,不断变化的现实状况要求理论革新,理论革新为更好地刻画与阐释现实状况提供叙事框架。一方面,全球北方和全球南方差异化的绅士化现象催生出了星球绅士化理论;另一方面,星球绅士化对南北方案例在理论层面进行总结,推动了绅士化研究的本土化叙事和多元化创新。
具体来看,在全球北方和全球南方的不同国家和地区,由于其各异的政策、经济和社会文化背景,绅士化所呈现出的过程、特征与机制均存在显著差异（表2）。在全球北方的案例研究中,美国和加拿大的拉丁裔、波兰裔、印度裔等移民在新自由主义（neoliberalism）下的劳动力结构重组中,为衰落的乡村地区和城市内城重新注入活力,并为白人富裕阶层主导的绅士化运动提供社会基础[48⇓-50]。面对绅士化现象,全球北方居民也呈现出更加强烈的权利意识,西欧各国和澳洲的“抵制绅士化”（resistance to gentrification）运动和社会住房改革（social housing transformation）已经成为城市研究的焦点[51,52]。在日本、韩国和新加坡等东亚和东南亚发达国家,绅士化呈现出与全球南方更为相似的特征,财阀（chaebol）或财团势力联合地方政府主导城市再开发进程[53⇓-55],推动了以大规模房地产项目为核心的巨型绅士化（mega-gentrification）[11]171-200。在全球南方案例中,绅士化呈现出更加多元化的形态。在印度,贫民窟再开发与新建商业住宅强化阶层归属是绅士化的主要表现形式[56,57]。亚洲大规模的城市再开发案例,体现出绅士化现象对传统内城社区尺度的突破。在俄罗斯,农民土地在20世纪90年代的经济危机中大量流入新兴精英阶层手中,城市居民普遍占有乡村别墅,集中反映了后苏联时期的城乡社会空间变革[58]。在匈牙利等中东欧国家,以小城镇和历史街区为主要空间载体的绅士化显著受到西欧中产阶层的驱动,并引发了当地房价、物价上涨和原住民迁离[59,60]。在拉丁美洲,国际银行等力量在城镇重建及伴随出现的绅士化过程中发挥了关键作用[61,62]。上述案例均生动体现了绅士化的全球关联性和普遍性,因此,对比较城市主义进行合理关注是必要的。
表2 全球北方和全球南方绅士化现象比较

Tab. 2 A comparison of gentrification in the Global North and the Global South

国家 绅士化地域 绅士化主客体
全球北方 美国、加拿大 城市内城、乡村地区 白人富裕阶层-少数族裔移民
德国、法国、澳大利亚 城市内城社区公共住房 中产阶层-低收入群体
日本、韩国、新加坡 城市内城、城郊 中产阶层-低收入群体
全球南方 印度 城市贫民窟 本地中产阶层-城市贫民
俄罗斯 乡村地区 城市精英阶层-农民
匈牙利、罗马尼亚、波兰 小城镇、历史街区 西欧中产阶层-本地工人阶层
巴西、阿根廷、墨西哥、智利、巴拿马 城市内城、小城镇 全球北方及本地中产阶层-本地工人阶层
全球南方正在经历着比全球北方规模更大、受众更广、类型更复杂的绅士化运动。在全球北方的绅士化研究叙事中,常见理论预设是基于私有产权制度和自由市场的普遍性,以及对已经历资本化的城市空间进行再投资[63]。然而,全球南方由于其复杂的历史沿革和政治经济环境,绅士化往往表现为相对模糊土地产权状况下的政府主导行为,并与深刻的城市和乡村转型相联系。事实上,全球北方与全球南方的绅士化研究叙事差异受其历史形成的空间格局影响。在西欧与北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白人外逃”（white flight）所致的郊区化（suburbanization）运动和城市内城贬值的工人社区,为后续中产阶层渐进式的返城运动（back-to-the-city movement）创造了前提条件[64]。而在后殖民时期的全球南方,快速城镇化和大规模的土地开发与再开发是城乡发展的主流,与西方语境下城市中心地区的绅士化现象存在差异。
全球北方的绅士化研究更多聚焦于小规模的城市内城运动和乡村的空间替代,这与全球北方固有的社会形态、城市格局与文化背景具有紧密联系[65]。其中,乡村绅士化研究更加偏向于后生产主义和消费导向[66],尽管菲利普斯（Martin Phillips）和史密斯（Darren Smith）等引入比较方法（comparative approaches）对西方国家的乡村绅士化案例进行回顾[67,68],但其西方中心主义以及乡村与城市之间尺度关联薄弱等问题仍未得到充分解决[69]。城市与乡村的绅士化研究彼此割裂,为发展星球绅士化理论提供了必要性基础。在全球南方快速、大规模的新建绅士化（new-build gentrification）[21]、贫民窟绅士化（slum gentrification）[11]140-170、巨型绅士化等运动中[70,71],政府主导下“自上而下”的规划、拆迁和新建进程与居民“自下而上”的非正式性（informality）博弈相交织[3],在大都市的城乡边缘地带和郊区表现得尤为明显[72]。对此,消费导向的解释力受到局限,结构主义视角的生产导向被更广泛地采纳,为发展星球绅士化的方法论提供了依据。

2.3 研究述评

在星球绅士化的本体论、认识论和方法论体系下,绅士化研究进一步摆脱以往限定于20世纪晚期西方大都市的狭隘概念和学术话语体系[73]。社区因与其他地区和尺度建立关系而存在,城市则被视为一个没有严格边界限定的（unbounded）、由流和网络（flows and networks）关系构成的多中心结构,进而与更广泛的城乡发展产生关联。由此可见,星球绅士化具有明显的全球关联、区域关联和城乡关联思想。它不再拘泥于传统绅士化理论对于内城社区空间的限定,而是在理论层面将视野拓展到更广阔的城乡社会空间,进而与更具一般性的全球城乡重构相衔接。基于城市内城或乡村叙事的传统绅士化与作为星球城市化维度的绅士化之间的边界被打破,绅士化被纳入到一个全球性的、具有鲜明城乡空间演化和社会阶层分化的宏大叙事中[40]。同时,其更加侧重于生产端的方法论导向和对于比较方法的重视[10,67],也使得绅士化研究在全球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整体背景下更具一般性意义[74],即对不平衡社会空间状况下“侵入-演替”（invasion-succession）现象内在规律的探索[75]。因此,星球绅士化一方面比较和总结了国际绅士化研究的总体趋势,尤其是对全球南方国家绅士化的特殊性进行充分关注;另一方面,它结合城市研究认识论转向,将绅士化放置于全球城乡转型视野中。这不仅引发了国际学界对中国在内的全球南方的更广泛关注,也为南方经验走向全球、与国际主流研究对话搭建了平台。
星球绅士化为绅士化研究在更广阔的时空尺度进行理论发展开辟了道路,但作为一个前沿研究领域,当前尚存在一定的局限性。首先,尽管星球绅士化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比较城市主义的回归,但目前利兹等的研究体系仍具有相对分散化和碎片化的特点,案例之间的比较研究更多体现在全球南方与全球北方的水平维度[76],缺乏对垂直嵌套结构的深入考察[77]。未能从整体性视角将北方和南方间的特殊性和一般性进行理论化[78],这可能将违背研究者初衷并加剧南北之间的二元论。其次,尽管利兹等在理论阐述中倡导城乡联系视角,但其针对南美、南亚和东亚等的案例研究仍集中在城镇地区,城市转型对乡村空间及人口的影响未得到充分体现,亦未能很好地对城乡互动机制和多尺度交互作用进行深入探索[79],目前星球绅士化与西方主流乡村绅士化研究领域的接驳还有待推进[69]。这些均需要更广泛的全球南方案例研究进行补充。最后,受星球城市化理论影响,星球绅士化在城乡认识论上是相对超前的。然而在当前很多全球南方国家,乡村作为一种空间聚落实体仍占有相当份额,发达地区城乡一体的大都市系统和其他地区相互隔离的城市与乡村系统同时存在。因此,作为一个具有开放性和动态性的理论,星球绅士化应更充分地关注全球南方的城乡发展现实,更加重视绅士化理论发展的地方特性。中国的城乡社会空间转型具有鲜明的杂合性（heterogeneous）和多尺度特征[80,81],将为星球绅士化理论的进一步发展提供研究土壤。

3 星球绅士化与中国语境

3.1 中国绅士化问题的研究现状

随着中国城镇化进程的不断深化和城乡住房及土地制度的不断改革①（①参见《国务院关于进一步深化城镇住房制度改革加快住房建设的通知》（国发[1998]23号）、《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管理法实施条例》（国发[1998]256号）、《国务院关于解决城市低收入家庭住房困难的若干意见》（国发[2007]24号）、《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管理法实施条例（第三次修订）》（国发[2021]743号）。）,城乡社会空间的更新和替代效应日益涌现,激发了学界对绅士化问题的探索。在空间类型和范围上,绅士化研究的城乡二元分化状况较为明显,空间范围更多偏向传统的小尺度空间,尚缺乏从城乡联系视角对绅士化现象及内在规律的整体性研究。相关研究主要聚焦于北京、上海、广州、成都、南京、苏州、宁波等一线和新一线城市内城社区[82⇓⇓⇓⇓⇓-88],以及自然和文化资源禀赋优良、具有休闲和旅游功能的乡村[89⇓⇓-92],对城市郊区、卫星城和大都市边缘区（metropolitan fringe）等剧烈转型的社会空间关注较少。相关研究重视对绅士化时间演化过程和空间分异格局的刻画,并多从城市新中产阶层对优质城乡社区的偏好角度阐释绅士化机制,在乡村地区的绅士化研究中体现尤为明显,对从马克思主义地租视角阐释绅士化内在机制的方法论虽有突破但尚未被广泛采用。综上,目前中国的绅士化研究成果较为丰富,但在本体论、认识论和方法论层面总体更偏向传统绅士化理论,尚未对星球绅士化和星球城市化等前沿城市理论进行充分引进和本土化发展。
值得注意的是,在价值论层面,绅士化研究自概念提出便具有鲜明的现实批判性[2],它始终与社会空间的侵入与替代相联系。格拉斯对绅士化概念的创造源自她对20世纪60年代英国城市工人阶级、无家可归者和左翼社会运动的关注;史密斯也曾旗帜鲜明地指出,对于掠夺性资本流动下的贫民和失所者而言,绅士化是一个“脏词”（dirty word）[93]。在西方语境下,绅士化现象蕴含的社会阶层和种族问题一直是研究者与社会大众密切关注的焦点,并始终与房地产开发及危机、公共住房与社会服务政策、城市恢复失地运动、无家可归者生存权利、城市贫民的失家（un-homing）等广泛的社会现实具有深刻关联[94]。作为一个舶来品,“绅士化”一词进入中国语境后逐渐演化成为一个相对中性甚至褒义的词汇,并常与城市再生（urban regeneration）、城市复兴（urban renaissance）、城市更新（urban renewal）等概念混用,其原有的批判性遭到削弱和忽视。或是将绅士化作为一种促进城市发展、乡村振兴和旅游地开发的实践路径,将绅士化简单理解为空间的精致化和居民的精英化。这在很大程度上带有中产阶层的消费偏好和审美取向,忽视了社会空间的替代效应和被替代者的底层视角。
中国与西方语境存在制度条件和文化背景等诸多方面的差异,绅士化问题更具复杂性。面对现实层面不断涌现的绅士化现象,亟待发展本土化的绅士化理论,但研究者仍须警惕绅士化概念过度泛化而导致的理论滥用和误用,以及单从经济效益出发陷入以结果正义（resultant justice）抹杀程序正义（procedural justice）的认知陷阱[4,95]。研究者不应将中国语境放置于一个“例外论”（exceptionalism）的真空中[40]。事实上,近年随着绅士化现象在中国城市和乡村空间的扩散和深入,研究者已经开始关注其负面效应[17,96,97]。地方住房价格的提高、城市中高收入阶层与其他阶层居住空间的隔离、传统公共空间的消失以及当地居民、村民和外来打工者的边缘化甚至搬离原住地,已经成为规划者与研究者们不可回避的重要社会问题。不论是传统绅士化还是星球绅士化,都因其对社会弱势群体及社会正义（social justice）问题的关切和深刻的批判精神而具备勃勃的理论生命力[98]。需要明确的是,开展绅士化研究并非为了推动其实践发展,而是要对其折射出的城乡发展现实问题进行更好的洞察和治理。在中国的社会主义制度下,研究者更应树立代表最广大人民群众根本利益的价值立场,回归绅士化的价值论原点,做出真正能够推进和完善社会公平与空间正义的研究成果。

3.2 星球绅士化在中国的适用性分析

在现实层面,作为一种正在全球范围内广泛发生的社会空间转型现象,绅士化与所在国家或地区的社会空间结构具有直接关联。在当前中国,中等收入家庭和富裕家庭在全社会的占比逐步增高,客观上为绅士化现象的产生与演化提供了基础。其中,“中等收入群体”在社会中占据的位置愈发凸显,并正在呈持续上升趋势[99]。2018年,中国家庭年收入在10万~50万元之间的中等收入群体达4亿人,涵盖1.4亿个家庭②（②参见2019年1月21日国务院新闻办公室新闻发布会.http://www.gov.cn/xinwen/zhibo3/20190121fbh1/xwb3_wz.htm, 2021-09-17。）,已成为社会经济发展的重要力量。此外,根据2020年胡润财富报告,截止2019年12月,中国拥有600万人民币总资产的“富裕家庭”达到501万户,总财富达146万亿元,是2019年中国国内生产总值的近1.5倍。如何积极发挥该群体的作用,或将成为中国实现城乡共治和共同富裕的关键。在空间分布上,“富裕家庭”主要分布于广东、浙江、台湾、江苏、福建、山东等东部沿海省份,并集中分布在北京、上海、香港、深圳、广州、杭州、宁波等经济发达城市（图1）。因此,中国目前已经具备了一定规模的潜在“绅士化群体”（gentrifiers）,在地域空间上呈现出显著的不均衡性,并同时存在数量庞大的低收入群体。这些都为更大规模、更具本土性的绅士化积蓄了空间和社会张力。
图1 中国600万人民币总资产家庭空间分布

注：数据来源于胡润研究院（https://www.hurun.net/zh-CN/Info/Detail?num=FEY5J1G3EQ7P）;基于自然资源部地图技术审查中心标准地图服务网站的标准地图（审图号：GS(2020)4619号）绘制,底图无修改。

Fig. 1 Spatial distribution of households with total assets of 6 million yuan in China

在理论层面,星球绅士化理论创新的核心是对传统西方中心叙事的颠覆和对核心-边缘、城市-乡村等二元论的突破,具有较好的理论兼容性与动态性。将星球绅士化理论应用于中国语境中,需要分析二者在时间和空间维度上的关联度和匹配度,进而论证理论的适用性。在时间维度,星球绅士化打破以往绅士化研究由全球北方向全球南方扩散的叙事逻辑,全球南方国家更深远的社会空间变迁被纳入绅士化讨论的范畴,增强了历时性和阶段性研究的贡献。在中国,改革开放初期经济特区的建设和人口流动为绅士化萌芽提供了前提条件;始于20世纪90年代的大规模拆迁和新建过程成为绅士化现象的组成部分;进入21世纪以后,工业资本大量涌入房地产市场和历史街区等建筑环境,契合了星球绅士化对资本积累第二重循环的关注。事实上,伴随住房和土地市场的建立,20世纪90年代上海、广州等地大规模的旧城改造与新城建设,城市新中产阶层逐渐取代城市贫民和乡镇居民,已经呈现出了典型的巨型绅士化特征[18,72],这恰恰印证了星球绅士化关于南方国家本土性和自发性的观点。
在空间维度,星球绅士化对空间整体性、杂合性和多尺度交互作用的关注,契合了全球南方快速城镇化过程中真实的城乡演化状况,拓宽了全局性和整体性研究对绅士化理论的深化。在中国,不论是城市内城还是乡村和旅游景区的绅士化现象,均可从城镇化进程中地域空间的功能转型和尺度推绎中发掘其内在机制。在过程和特征方面,受快速城镇化影响,在中国的乡村绅士化、旅游绅士化、学生绅士化等案例研究中[19,100,101],城市、郊区、乡村的绅士化现象呈现出明显的城乡关联和尺度关联。运用星球绅士化的本体论与认识论,将对中国城乡的杂合性和不平衡发展状况进行更好的呈现。在作用机制方面,中国城乡发展呈现出了一定程度的企业主义（entrepreneurialism）倾向[102],绅士化现象常与地方政府参与下的社区或街区重建相关,土地价值变化情况与西方语境存在显著差异。为此,宋伟轩等结合中国土地所有制和房地产开发模式对古典“租差”模型进行了修正和本土化创新[17],契合了星球绅士化对加强南北方绅士化理论对话的呼吁。综上,星球绅士化理论在时间维度和空间维度均与中国语境具有较好的耦合性和嵌套性,理论适用性良好。

3.3 中国语境下星球绅士化理论创新的关键点

在星球绅士化理论较好契合中国国情的基础上,如何基于中国社会空间状况进行本土化理论的发展,丰富星球绅士化研究的理论体系,形成理论溢出并进行国际对话,是值得中国学者思考的问题。星球绅士化强调多案例研究的比较主义方法和理论的开放性,因此,全球南方的特殊性要素是构建更具包容性和一般性的绅士化理论的关键。独特的城乡关系、央地关系及其多尺度交互作用,或将成为中国语境下星球绅士化理论创新的关键点。
中国的城乡关系经历了漫长的历史演变,并伴随着户籍和土地制度的不断变迁[103],为中国的绅士化现象提供了横向驱动力。从整体层面来看,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快速城镇化造成了世界上最剧烈和规模最大的城乡人口迁移[104],显著的城乡二元结构是中国绅士化区别于西方叙事的关键点之一。城市老城区、历史街区、新建的城市新区和具有优良资源禀赋的小城镇和乡村地区成为资本流入的主要场所,为绅士化现象的发生提供了结构性力量。同时,快速城镇化和工具理性（instrumental rationality）主导的价值倾向带来了普遍的社会焦虑问题,城市中高收入群体试图通过回归乡土的方式找寻“乡愁”记忆,客观上已逐渐成为一种新的城乡要素互动方式[105],在消费端层面为绅士化提供了隐性动力。从具体层面来看,中国城镇地区的国有土地所有权制度与农村地区的集体土地所有权制度并行,突破了西方绅士化研究关于私人产权和自由市场的预设条件,为土地利用转型提供了更多可能性[22]。近年来,国家逐步放宽对农村土地入市流转的限制③（③参见《农村土地经营权流转交易市场运行规范(试行)》（农经发[2016]9号）、《农村土地经营权流转管理办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农业农村部令2021年第1号）。）,大都市周边涌现出传统乡村向休闲农场、度假区和生态公园等功能转变的现象。在释放更多闲置土地资源、吸引资金流入乡村地区的同时,也深刻改变着乡村社会空间及人口结构[106],这些都将为新自由主义语境下的星球绅士化叙事增加重要的理论维度。未来,一线城市内城中低收入者向郊区迁移（郊区化）、城市内城历史街区的重建与商业开发（商业绅士化）、大都市边缘地区的大规模房地产开发和村民迁居（新建绅士化、巨型绅士化）、乡村和旅游地的社会空间替代（乡村绅士化、旅游绅士化）等,将为星球绅士化本体论和认识论下的案例研究提供现实基础。
中国的央地关系同样经历了阶段性的变迁过程,中央和地方之间的行政和财政关系深刻影响了社会空间宏观格局和微观结构的转型[107],成为推动绅士化运动的纵向驱动力。在宏观层面,中国改革开放后的央地关系总体以1994年“分税制”改革为界划分为两个时期④（④参见《国务院关于实行分税制财政管理体制的决定》（国发[1993]85号）。）。在“财政包干”体制时期,中央政府赋予地方政府较大的财政自主权,引致了20世纪80年代的城市扩张主义（urban expansionism）,为城乡空间格局分化和发生大规模绅士化积累了条件。“分税制”改革后,土地供给与开发成为央地间制度设计和经济发展的重要杠杆[108]。偏向中西部地区的土地供给制度和东部发达地区逐步向外围转移的“去工业化”趋势[109,110],为城市群内部土地价格提升和城市周边地区土地再利用创造了机遇,成为绅士化产生的直接条件。在微观层面,乡镇政府位于城市政府和乡村集体的中间位置,在央地关系的演化过程中处在责权相对模糊的灰色地带[18]。一方面,乡镇政府需要在城市政府塑造新的领地秩序（territorial order）过程中与之博弈;另一方面,乡镇政府还需要直接处理村民自治下的农村土地征收与房屋拆迁等问题[111]。这些都直接催生出中国广泛的小城镇和乡村地区产权模糊、主体多元的复杂绅士化现象。因此,央地关系为中国绅士化创造了多层级、多尺度的互动机制,其本质是充满政治性的,这将为注重批判精神的星球绅士化理论提供非西方经验（non-Western experience）。
根据已有研究,星球绅士化是通过跨国家、跨区域和跨尺度的社会空间替代效应进行的,具有鲜明的多中心特征。尺度为绅士化提供了一个基于辩证社会空间关系而非有界物质实体的概念基础[112,113]。考察绅士化进程的多尺度交互作用是实现星球绅士化理论创新的关键,绅士化对于社会空间过程的细致刻画也为理解建构主义尺度认识论和尺度重组（rescaling）提供了研究抓手[114,115]。在中国,绅士化是新自由主义背景下全球地方化（glocalization）的重要组成部分[116],根植于20世纪90年代以来一系列政治、经济和社会转向的复杂嵌套中。具体地,新型城镇化和乡村振兴背景下的城乡二元结构重组为绅士化的尺度交互提供了水平格局,央地关系及多主体博弈为绅士化的尺度推绎提供了垂直架构。在城乡关系和央地关系的多重叠合与嵌套下,中国城乡空间转型中复杂的尺度上推（upscaling）和尺度下推（downscaling）为星球绅士化本体论的进一步创新提供了内在机制,这也将从理论层面弥补目前比较城市主义方法分散而不深入的缺陷[77]。因此,中国的绅士化现象在社会经济转型中更具多尺度和跨尺度特征,这将为中国绅士化研究的本土理论创新和参与星球绅士化对话提供契机。

4 星球绅士化对中国城乡治理的启示

在国际研究中,绅士化一直是一个深深扎根于社会现实、与国家政策和民众生计紧密联系的研究领域。应对绅士化在中国城乡地域空间广泛发生的客观现实,研究者不单要从理论层面阐释绅士化的过程、特征与发生机制,还应思考如何更好规避绅士化的负面效应,维护城市和乡村的社会正义。这亦是格拉斯、史密斯等马克思主义学者兼社会活动家开展绅士化研究的初衷。基于比较城市主义方法,星球绅士化理论进一步将全球南方的绅士化现象置于国际前台,并更深刻地挖掘出其蕴藏的社会分层与空间替代问题。对于城乡治理而言,树立明确的价值立场,明晰矛盾背后的本质原因至关重要。因此,将星球绅士化与中国城乡治理相联系是必要的,这不仅是绅士化研究的价值论和实践论追求,也将为更好地理解绅士化及其社会根源、开拓绅士化研究新方向提供借鉴。根据星球绅士化的多尺度和跨尺度特征,从全球-国家、区域-都市、城市-乡村等层面为中国城乡治理提出启示。

4.1 从全球北方到全球南方：星球绅士化与治理模式转型

作为一种客观存在并正在普遍发生的社会空间转型现象,辨析全球北方和全球南方绅士化运动的规律性和差异性,将对未来中国的城乡治理模式转型提供启示。在宏观层面,如何平衡新自由主义与福利主义（welfarism）之间的关系值得思考和探索[117]。一方面,新自由主义背景下,全球网络与流空间（space of flow）重新定义了国家权力和全球治理（global governance）之间的关系,各国的社会空间被嵌入到一个更广泛的系统网络中[118],绅士化与全球资本流动下的城市再开发进程紧密联系。另一方面,福利主义与地方治理（local governance）将维护本地利益,并防止全球性危机与风险向所在地区转移（譬如南美和中东欧绅士化的情况）,但也具有造成经济缺乏活力和社会转型僵化的可能性。因此,这是一组在实践中需要谨慎处理的重要关系,亦是未来中国绅士化研究可以深入探讨的方向。在微观层面,如何保障和增进城市和乡村居民权利意识和维权能力同样值得探究。如前所述,绅士化关乎深刻的空间正义问题,西方发达国家已经爆发了多轮颇具社会影响的“反绅士化”（anti-gentrification）运动[119]。事实上,无论是在全球北方还是在全球南方,绅士化发生地区的民众往往是不具备社会话语权的低收入和相对弱势群体,中产阶层或中高收入“绅士化群体”的情况则截然相反。新时期,在中国新型城镇化和乡村振兴战略下,“城市是谁的城市”“乡村是谁的乡村”等问题在城乡治理和绅士化研究中亟须引起重视[120]。

4.2 从差异化到一体化：星球绅士化与区域战略转型

后凯恩斯主义（Post-Keynesianism）兴起以来,跨国资本的加速流动使得“全球-地方”间政治经济联结不断强化[121],国家空间不断发生地域重构（reterritorialization）和尺度重组（rescaling）,城市群和大都市圈等区域尺度日益成为影响国家经济的重要空间实体[122,123]。中央政府通过选择性分权,增强了区域尺度空间实体在引导市场经济发展中的权力,极大转变了计划经济体制下相对分散的人口和产业结构,进而使得中高收入群体在中国东部沿海城市群和大都市集聚。区域战略转型在推动中国产能结构升级的同时,也带来了诸多空间非均衡发展和社会分层加剧等问题。社会空间的不平衡发展是绅士化产生的重要“势能”[42,43],减少差异化、促进一体化将是减少绅士化及其负面效应的关键途径。因此,应对正在发生和可能发生的绅士化现象,中国未来的区域治理首先需要继续深入推进一体化建设,以上海-苏州、广州-佛山、深圳-东莞等大都市圈为先行区,打破自然、文化尤其是行政边界带来的社会隔离效应[124]。区域一体化将推进教育、医疗、交通、住房等资源相对均衡的空间分布,减缓中国人口稠密地区因资源争夺而导致的“教育绅士化”（school gentrification）等社会替代现象[125],绅士化研究可以据此从中宏观层面进行切入。其次,在区域一体化战略基础上,还应充分重视在具体实施过程中对地方原有社区及历史文化的保护。避免以往一体化进程中,较低等级城市和城市边缘地区为对接较高等级城市及城市内城,而通过大规模拆建所导致的新建绅士化和巨型绅士化。合理规划下的城市新城和卫星城建设,或将成为未来大都市区内部一体化发展的可行方向,其对城市内城老旧社区绅士化的影响研究同样值得关注。

4.3 从城市到乡村：星球绅士化与城乡关系转型

星球绅士化的一个重要理论创新是对传统城乡二元论的突破,在中国当前新型城镇化和乡村振兴战略并行的背景下,城乡治理需要新的城乡关系认识论[126]。在宏观层面,面对城乡空间的普遍绅士化现象,需要重新审视城乡空间的功能定位。据历年的《中国统计年鉴》数据显示,1952—2020年,中国GDP总量中的第一、第二、第三产业占比由50.5:20.9:28.6逐步转变为7.7:37.8:54.5,反映了传统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和后工业文明的巨大转型。在这个过程中,城乡关系经历了由乡村关系主导、城乡二元对立到城乡趋向融合的整体趋势[12,103]。城乡关系转变的核心是生产力、生产关系和空间功能的转型。快速城镇化加速了城乡生产方式和功能定位的分野,在长三角大都市区,乡村的农业生产功能已逐步向生态、休闲和旅游等功能转型,引致了普遍的乡村绅士化和旅游绅士化[4,127]。这些绅士化现象客观反映了中国城乡之间日益密切的要素流动,但也带来了一定的乡村衰退及村民边缘化问题。为此,需要建立更具一体化的城乡系统,在强化城乡联系的同时避免城乡发展不平衡带来的资源剥夺。在微观层面,面对乡村青壮年外迁和城市中高收入群体进入乡村,需要确立和巩固村集体的主体性地位,这将有效避免乡村振兴过程中资本力量借助项目建设侵占原有的乡村社会空间。吸纳发达国家和地区的治理经验,鼓励社区和村庄自治下的多元行动者合作（multi-actor collaboration）[128],明确社会资本（social capital）的进入和退出机制。这些将在最大程度保障社会正义的同时提升中国乡村建设的活力,为反绅士化实践和乡村治理研究提供现实基础。

5 结论与讨论

绅士化已成为全球普遍的现象,并在全球北方和全球南方呈现出共性与差异性。星球绅士化理论对此进行了较好的刻画与批判,反映出不同国家和地区学者们的理论自觉意识。星球绅士化理论可用于分析中国城乡发展的问题,其在本体论、认识论和方法论等层面的突破,为中国更广泛的社会空间转型研究提供了新视角。中国经验是星球绅士化理论体系的关键组成部分,但目前中国的绅士化理论衔接与创新尚显滞后,中国的城乡关系、央地关系及其多尺度交互将为理论的本土化创新提供可能方向。星球绅士化为中国多尺度、多层级、多地域的城乡治理研究提供了理论基础,全球经验、区域差异、城乡融合是星球绅士化语境下未来中国城乡治理现代化转型的关键点。
作为一个历经半个多世纪并不断发展的学术概念,绅士化的研究边界问题一直是西方学界热议的重点。早在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关于绅士化普遍化所可能造成的解释力“稀释”（diluted）问题就受到讨论[129]。然而,从近20年城市和乡村的理论研究（theoretical research）来看,突破北方与南方、核心与边缘、城市与乡村等二元论是总体趋势,星球城市化和星球绅士化就是其突出代表。从相关的经验研究（empirical research）来看[130],全球南方的绅士化具有明显区别于全球北方的过程、特征与机制,开展本土化的绅士化研究成为时代的必然要求。星球绅士化理论思潮在很大程度上顺应了这一要求,将全球南方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更广阔时空尺度上的城乡转型现象纳入绅士化的研究范畴,为中西方绅士化研究的学术对话搭建了桥梁。当然,在此过程中应牢固把握绅士化的两个核心：一是在价值论层面树立批判性的立场,关注社会空间正义;二是在概念层面明确发生替代效应的社会阶层（class）和固定资本再投资场所（place）。研究者须以此为抓手为复杂的城乡转型提供有力解释,谨防学术概念过度泛化而导致的滥用和误用。
治理目前已成为全球范围内理论和实践的焦点问题,对于地理学尤其是人文地理学领域,城乡社会空间是治理理论具体化和治理实践理论化的关键载体。星球绅士化理论聚焦城乡转型前沿,既关注横向的集散效应和要素流动,也挖掘纵向的社会阶层和权力结构,具有良好的研究覆盖面与延展性。对于中国已有的绅士化研究而言,大量的社会空间现实并未进行充分的理论关联和本土化创新,国际学术对话不足,尤其是缺乏根植于具体的时代语境和空间结构的批判性思维（critical thinking）,以及对于传统绅士化概念及西方最新绅士化理论的批判性反思。对于绅士化这一自诞生之日起便带有鲜明批判性的理论,研究者不仅需要探讨引发绅士化的动因及刻画其空间表现形式,更需要挖掘那些根植于绅士化现象背后的系统性、结构性要素。对这些要素所处的具体历史条件和社会状况进行深入分析与理论再造,推动全球视野下的比较研究。唯其如此,方能催生出真正具有地方性、原创性和生命力的绅士化理论,方能应对和指导超流动和不稳态时代语境下的城乡治理实践。星球绅士化不仅是一个理论问题,更是一个关乎社会状况和个体命运的现实问题,只有将绅士化的国际理论前沿与中国社会现实紧密结合起来,才能为绅士化理论的本土转化和治理实践开辟新的路径。

真诚感谢匿名评审专家在论文评审中所付出的时间和精力,专家对本文研究意义的阐释、行文逻辑的梳理、重要概念的说明等方面的修改意见,使作者获益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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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ng Maolin, Huang Zhan. Can empirical research be translated into Chinese Shizheng Yanjiu? With a classification of academic research. Geographical Research, 2020, 39(12): 2855-2860.] DOI: 10.11821/dlyj0202007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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